作假的也許是我 ◎胡淑雯
他寫信來,問可否見上一面。上一次見,我們都還沒成年。
他很成功,成功到無須向我炫耀,他拿了美國名校的 PhD,開賓士,住很貴的房子
。我們隨意撿了一間連鎖店,喝著不苦不酸也不香的標準咖啡。天氣悶到惹人心慌
,他掌心冒汗,一度跌了杯子,費了許多口舌稱讚我,令我在虛榮間對自己起了懷
疑。他的英文說得比中文好,我猜想他的成就難免,帶有世襲的成分。
整場會面充滿禮貌,像一齣失敗的相親,沒有一句話是從心底來的,於是都抵達不
了對方的心。直到他也覺得煩膩起身告別,才猶豫地問我一句:你認識 XXX嗎?我
搖頭。「他是我姊,上個月跳樓死了。」我的心燒起來,原來他是帶著真心來的。
我讀了妳的書,他說,覺得妳也許會懂。
終於我們在告別的時刻重新開始,開始說第一句話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另外摘一段文字,收錄在她的小說中的一篇「浮血貓」:
殊殊她媽跟所有的鄰居一樣善妒,一樣興災樂禍,喜歡聽取別人家的哭鬧聲,講述別人的淒情慘事。譬如斜對面那家姓張的二女兒,被父親毒打一頓之後已經消失七天,大概是墮胎去了。--就算實情不是這樣,她也要把故事說成這樣,彷彿「未婚懷孕」是某種限量發行的標籤,一旦黏上別人,自己的那份就會自動失效。
殊殊她媽始終沒有搞懂,只有表彰權力與榮耀的徽章才是限量的。榮譽是一種排除的遊戲,屈辱並不。財富是壟斷的,貧窮並不。
最近,街區裡最風行的故事,是貧民窟裡那個死了一半的老小姐。據說她腐爛的背已經跟床板黏在一起,剩下的一口氣不夠她呼救,也不夠她求死,像一具醒著的屍體,靜靜地餵養著背裡的蟲卵,直到幼蛆長成蒼蠅,在封閉的房間裡嗡嗡地撞出噪音…
救護車趕到的時候,貧民窟門口圍滿了觀眾。有人說,救護員捨棄了擔架,把老小姐滑進屍袋裡去,以免她那滴著血水與腐汁的身體,再一次黏住擔架上的帆布。有人目睹醫生吐暈過去,於是斷言:老小姐之所以被裝進屍袋,是為了空出擔架,搬運昏倒的醫生。
傍晚的熱風傳送著人們的閒言閒語。圍觀者一言一語咀嚼著她的哀傷,在回憶裡還給她一張漂亮的臉、富有的家世、挺拔的未婚夫,以便搖著頭說「可惜,可惜」。慈悲的空氣底下,浮動著一股興奮的安慰之情。
- Sep 20 Thu 2007 04:28
極短篇範例
close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