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可 鬥牛士.jpg

……至於腳鍊則是我一直打算送你的東西,每一次我說你總像某種野生的小動物時,我就想到鍊子,但並沒有考慮到你是不是會戴的問題;本來我想你應該是不會戴的罷,研究所時其實不曾(幾乎不曾)看過你戴什麼飾品,之所以還是打算送一件認為對方不會用的東西,就純粹只是符號性的目的而已,所以腳鍊要比項鍊或手鍊更適合;後兩者的裝飾性質要強烈得多,脖子和手在不同的情況下都是屬於社交的身體部分,一邊是臉(作為整個社會用來辨識一個人身份最重要的地方)的延伸,一邊是身體與其他事物最主要的接點(所有東西都需要用手拿取使用),脖子和手就無可避免地一直處於被觀看的情況,因此提供了額外的一小塊空白,讓人寫點關於自己的事情上去(像是在已經寫滿的課本上貼上便利貼,寫著「已婚」、「禁止搭訕」之類的簡單訊息)。

但腳鍊卻完全不具有這種公開性質(雖然這情況緩慢地在改變中)。腳踝既非個人性的載體(我無法靠腳踝認人,但可以靠臉來分辨),也不是自己與其他事物、環境的連接處,因此這部分始終是身體在社會視野中相對偏僻、荒涼和落後、未開化的範圍;它是伴隨裙子的演化(長度上、視線的引導功能上)和鞋子的型態(棄置腳踝的包裹保護、面積的縮減與鏤空)發展,在其中夾起的一小塊空間裡書寫的符號。前二者以各種方式賦予腳鍊薄弱的社會屬性,但它依舊更屬於個人、或者更精確地說,屬於個人和個人之間的私人關係,因為它並不像戒指一樣面向著其他人。戒指通常被視為具有強烈符號性的東西;但正因如此,它反而不那麼屬於兩個人間的符號;更像是對著彼此以外的人說話,才有那麼明確的意義。

相較於戒指,腳鍊的意義卻模糊得像夏日午後的幽靈一樣,只能從其他類似的東西上轉接其形象、事件。比如犯人、腳銬、囚禁,或是獵物、鍊圈、馴養;總是伴隨著束縛的形象,因而非常適合。你像是一直要到什麼連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方一樣,並不在意有哪些東西、發生怎樣的事情,我想你只在意有和發生本身,但內容並無所謂,只要不是重複過的、你習以為常的就好。

我似乎曾以為你是對什麼都有興趣,但其實並不是那樣的,你幾乎和我一樣對什麼都毫無興趣,只不過所採取的對應方式恰好相反,如此而已。我對我沒興趣的保持沈默,而你則百般無聊地拿到手上把玩,但不看著手上的東西本身,只是單純的覺得什麼都不做很浪費而已。有人在面前,你就聊天;有畫面在眼前,你就看。留在什麼地方、某個特定的範圍內,對你來說是難以忍受的事情。因此腳鍊僅僅是我對那種移動姿勢、無聊地把玩東西的模樣固定起來的嘗試。我既不知道你每天去了哪裡、做了什麼事情。你總悄悄地走動,而且安靜(不像你曾提過的那個汽車廣告裡不斷說著話的小女孩),那麼至少在你的腳上掛著鈴鐺,就可以聽到你走去什麼地方的聲音了;儘管你並不會對我說這些。像替貓咪掛上鈴鐺一樣,才知道愛跑的小貓又躲進什麼地方。

才知道小貓是不是還在那裡,而我是想你留下來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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